我沒有擠上那輛巴士。上車的學生們都已經站到車門的階梯了,司機還不住大聲地要站著的乘客繼續往內擠。他們順從地挪了挪身體,也騰不出什麼空間。沒有位子了。我站在巴士的外面,看見阿紀的百折裙擺,在那擁擠的人群裡被遮住又浮現。阿紀忽地又像海豚那樣鑽出頭來,貼著玻璃窗向我揮手,我回她一個鬼臉,然後巴士拖著沉重的車廂就開走了。回到那原本站滿學生的候車亭,我坐在裡頭躲太陽,一面晃著腳等候下一趟巴士到來。本來還在跟阿紀爭論關於最靠近地球的行星是金星還是火星,那著實有點無聊的問題,結果巴士一到就被打斷了。到底是金星還是火星呢?現在那空蕩蕩的候車亭真是冷清極了。我的隔壁坐著另一個擠不上巴士的可憐傢伙。一枚咳嗽糖的紅色糖果紙,被微風吹送到我的白色布鞋旁邊,轉了一個美麗的回旋,卻掉進溝渠裡去了。巴士已經遠得看不見。這時學校響起了一陣鐘聲。那是我的中學生涯被拉長至此,猶迴盪不止的最後一個尾音。好像還來不及說再見,就要隨之結束了。
後來再一次錯過的告別,亦是一個美好的晴日。
阿紀在多年以後,猶記得中學畢業的那天,我被遺落在巴士外面的那張齜牙裂嘴的鬼臉,就標記在那組鏡頭的最後一格。(之後呢?)那時我們已經各自從相隔遙遠的國度回到久違的家鄉,卻像疲倦的旅人那樣,懶得交換那彼此未曾踏至卻彷彿不再光鮮新奇的異國光景。(這幾年,都過得好嗎?)想想那次應該是新年的同學聚會,大家都為了要延續那多年以前的熱絡,都拼命想再次擦亮那蒙塵的青春時光。還有人提起阿紀出國前的那天,同學們在她的家裡胡鬧的情景。
他們忘了那天我其實並不在場,像是為了回避同班同學的取笑(你知道的),或者不想混在大堆頭面容模糊的合照裡,我並沒有到阿紀的家,而自己騎著腳踏車來到橋上等待阿紀。那是一條狹長卻必須的通道,行駛到機場的車子會從這裡離開。我記得,我就一個人在那橋的中央,佇足等待阿紀最後的經過。和中學的最後情景一樣,那是一個炎熱的午後時光。腳踏車分明的影子緊挨著腳尖,我坐在橋的欄杆上,抹去髮際沁出的汗珠,滿心期望著,阿紀經過的時候,我站在這裡大力揮手的話,她一定會看得見那樣用盡力氣告別的姿勢吧?
然而我們還是錯過了。似乎是算錯了時間,還是看走了眼,結果那天我沒有等到阿紀。太陽沉入雲朵,一名馬來釣客騎著電單車來到橋上,他抽著煙從容地把餌穿上釣勾,一邊狐疑地看著我。我想問他幾點了,頭頂的路燈卻在那刻閃了閃驟然亮起,望過去,所有的路燈在橋上延成了一道曲折又明亮的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