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明亮的夢,我被家人遺棄在屋子裡(他們皆盛裝打扮像是要出席什麼高貴的宴席而只有我因為被罰而獨自留了下來),一個人數算著那無比漫長的時光。似乎像是童年記憶的某些殘像,夢裡的情境以一種無語(只有一個稚齡的我)且緩慢乏味毫無變化之速度進行著。我百無聊賴地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卻突然有人來按門鈴。那鈴聲在夢裡十分刺耳,我起身把門打開了一道小縫(謹守著“不可隨便開門給陌生人哦”的告誡)湊著往外頭偷看,只見門口有一個滿頭大汗的高壯男人,抱著好幾個嶄新發亮的鋼鍋(他帶了那麼多鋼鍋以至當他想要伸手按門鈴的時候,就必須十分艱難地把那些鋼鍋用大腿頂著,金雞獨立那樣站不甚穩),正在死命地按我家的門鈴。
夢裡的我並沒有為那個推銷員樣子的男人開門,也沒有告訴他大人不在家請他離開或什麼的,我只是躲在門後掩著耳朵,任由那一陣一陣刺耳的門鈴聲沒完沒了地響著。後來朦朧從那怪異的夢中醒來,才發現原來床頭的鬧鐘已響了好一陣子;口乾舌燥地想要捕捉回剛才那蒼白的夢境片段,愕然想起,夢裡那額頭異常光亮、有著一雙大眼且穿著吊帶西裝褲的男人--咦,不就是專寫做人處世暢銷書的那個劉墉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朋友轉寄而來的勵志小故事感到無比的麻木和厭倦。那些累積在電郵之底處的處世故事,總是被我無情地刪除。我早已深知那些故事裡頭總有個永恆的公式:一個煽情但簡單易懂的情節,且嚴格服膺道德因果的規則,到了結尾的一段,會有個劇情以外的聲音,像極了購物頻道裡穿著整齊、明眸皓牙的推銷員那樣,用無比堅定的語氣告訴你:“人際關係並不如你想像中的難!”、“唯有認真的活在當下,才是最真實的人生態度”、“受人點滴,當泉湧以報”……
彷彿世上真的有一個充滿著良心和道德的地方,好人都快樂地活著,可憐人都努力地相信明天會更好。我有時亦會以為自己是唯一被放逐於此的人--像一個骯髒的流浪漢那樣慚愧低頭走在於那陽光充沛、顏色鮮艷的市街--要不然怎麼我就只能寫些無奈又灰暗的文章?
還記得好幾年前,我和我的朋友小耿在一個煙霧彌漫的酒館裡瞎混,我告訴他說我竟然夢見了劉墉那傢伙。對於我所不耐煩的勵志小故事,我說小耿啊,你不覺得那些故事都那麼虛假嗎?我的朋友小耿卻搖搖頭說:“你別唬爛了啦,其實我們比他們更假。”
小耿說完就噗通醉倒了。如今回想起來,和那個有劉墉的夢一樣讓我詫異不已的是,我開始覺得小耿他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