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想起在大學寄宿的那段日子,我總是會自心底泛起了一絲如伏臥在地面上,透視著地底彎曲的蠕蟲巢穴和蠕蟲們在之中爬動的錯覺。那兩年的生活,彷彿仍以一種虛浮不已的傾斜姿態(像怪誕且漫長的夢境),停滯在我的記憶片段之中。我每每不厭其煩地向他們描述那樣的情景:我們學校宿舍的六人寢室為了節省空間,床舖是釘在書桌和廚櫃的上方的。即是我們每天起床上課或上床睡覺都要踩梯子爬上爬下,而室友總是熬夜不睡在電腦前打電動或吃泡麵什麼的;漸漸地每當我爬到床上往下俯視房間的全景,就有了一種身處在另一個高出來的平面那樣的奇異感覺。
我常常在早上賴床的時候,側著身子低頭看著室友們逐一捧著洗臉盆開門趿了拖鞋走出寢室,或者匆忙地換著衣服把內褲就脫在地上然後甩上門跑去上課。有時某人會蹺了課整個上午躲在寢室裡看漫畫;偶爾失眠的晚上,無意中瞄到對面床位的室友正在用電腦看日本A片一面手往褲襠裡亂掏……總是在他似乎察覺了夜闇裡的某處視線而四下張望時(為什麼就沒想到抬起頭呢),我趕緊翻過身假裝睡著。
我常常會那樣想像,彷彿我和他們正各自佔據在一方格一方格的玻璃之箱(像極了科幻電影裡那些被豢養在試管裡的人類們),那個房間裡的記憶片段是如此透明卻無法觸摸。你執意地企圖穿越這惱人的界限,卻把自己的臉頰緊貼在那片玻璃上而壓成了一個一個可笑的鬼臉。你就只能安靜地躺在床上俯看著他們黯然模糊的面孔之上的黑色髮頂——其實是那樣冰涼寂寞的時光哩。
我在那潮濕而幽暗的寢室裡住了兩年,後來就離開了那裡,一個人搬到學校附近某間違建加蓋的房間。然而我卻還記得那年暑假,似乎是為了拿回忘在宿舍裡的一箱雜物什麼的,我回到了我住過的那個房間,卻發現我以前的那些室友們都因為長假而返回家鄉,上鎖的門後靜悄悄地什麼也聽不見。我俯下了身子,想從門底隙縫看看什麼動靜,卻愕然看見整個房間凌亂不堪地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皮箱(我並沒有看見屬於我的那箱雜物),還有被整個拉在地上的抽屜、玻璃碎片和傾倒的衣櫃……我驚異於那擠成線狀的亂糟糟的場景,彷彿我不在的短短時間裡,整個房間的內部突然發生了什麼災難或像是被異形侵襲那樣,完完全全地壞毀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