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清楚地記得,高中時代為了出版社團刊物,總會一伙人圍在一起剪剪貼貼,一桌子零亂不堪的事物:堆疊的紙張、漿糊、剪刀以及散落四處的各種碎屑那樣的情景;那時的空氣總是飄浮著排版黏膠的氣味(有人信誓旦旦說吸多了一定會上癮),我們喜歡用銀河社那些寫著小詩的書籤當插圖;記得有位女同學,有一次還真的把她自小學時代就收集的幾百張壓箱寶借了出來,那一大疊彩光流轉的書籤,晃得我們目眩不已。
這些都離我們遙遠了。我如今總是想起那時爭著要翻開從印刷廠送來的第一本成書,還會因為手心碰觸到了書頁之間那一絲剛離開機器未久的餘溫而感動不已。許多年後,我無意間在《誠品好讀》讀到馬世芳這樣寫道:“我喜歡鉛字印刷紙頁背面微微凸起的觸感、喜歡米黃色印書紙、喜歡中華書局聚珍仿宋版和洪範文學叢書的鉛字字體。”心裡就微微泛起“唉我們剩下的終究只是懷念”那樣的感慨。
記得高三考完統考的那陣子,直啃了好幾本西西的書。如今許多句子已經自記憶消散,卻還記得洪範叢書那種發黃的紙質,以及標題總是用鉛字的仿宋體,一勾一撇都有一種文雅氣質,那是如今任何電腦字型怎樣都模仿不來的了。
夏宇的詩集《摩擦.無以名狀》也是一本會令人想念的書。她把自己上一本詩集裡頭的詩句都給剪碎成字,然後在超級市場裡買回來的自貼相本上,重新把那些字眼拼湊成一首首全新的詩。一本新的詩集就在創意的剪貼之間遊戲式地誕生了。而在那字句之間,總還能清楚地找到那些裁剪的痕跡。
我亦有一段捧著一整疊詩稿校對錯字的記憶。記得那時我們幾個窘在麥當勞的長桌,在兒童區的旁邊,一面忍受著孩子們大聲恣意的喧鬧,一面埋首在散亂的詩集初稿之中,轉動著手裡的紅色原子筆。那些印製的詩句,恍然脫掉了詩意的連結而斷裂成虛浮的字眼。我們坐成一排(像電線上的燕子那樣),輪流地傳閱檢查詩人們一團團巨大夢境之後的,錯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