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把這樣的一個故事當成笑話告訴我的朋友。那大概是我唸小學三年級的事,有一次被派去參加講故事比賽,你知道的,那種小學時代的比賽,通常指導老師都會事先幫你套好招,哪些情節要配上什麼誇張的表情和動作;老公公的對白要唸慢些,輪到小白兔說話時,就要用可愛的腔調這些。我無比委屈地告訴我的朋友們,我可是花了整整一個月才把那些繁複的表演步驟給死記下來的咧。
終於到了比賽那天,我坐在參賽者的座位上等了好久才聽到司儀叫到我的名字。我匆匆地跑上台,依照演練許久的親切語句問候台下的群眾。然而正當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卻赫然發現自己忘記了開場白的第一句話。我呆站在那裡,麥克風就擺在我的嘴唇前面,彷彿全場都聽到我被嚇壞了的呼吸聲音。
有人以為麥克風壞了,走過來幫我檢查了一下,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然後又走開了。然而我是真的忘記了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了。我記得故事的第二段之後要開始用高亢一點的聲調,我記得結束之前要深深地鞠個躬。可是開埸白的第一句話卻如同和我捉迷藏一樣,在早已反覆溫習的字句某處藏匿了起來,並且好像還在記憶之角落裡咭咭咭地掩著狡獪的嘴角笑著。那時還是個九歲小男孩的我,只能站在台上做狀呆想,本來一直喧鬧著的台下同學,此時都彷彿沒有了聲響。
我總是記得那刻恍若時光凝固的情境: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下一句話,司儀卻忘了打圓場,我的指導老師也不知去了哪裡(他覺得太丟臉所以躲起來了?)……那樣惘然地等待時間消耗的絕望之景。
此後每當我再次身陷於生命之中某個進退兩難的時刻,我的腦海總是會浮現小學三年級的那次災難現場。像是什麼細微且最重要的關鍵點被遺失,和外面世界的連索就這樣斷掉而跌進了某個封閉的時間框格。(那何其相似於以前玩RPG電玩卡關的時候,只能茫然無助地行走在重覆且封死的遊戲場景之中。)——其實只不過是忘記了像開場白的第一句話這樣的小事而已啊不是嗎?——一如一個記錯的地址,一如我第一天上中學找不到的那間課室,那些生命無可迴避的失誤,卻總是一再一再地重現。
我曾經把這無聊苦悶的故事,當成了笑話那樣告訴我的朋友們。故事最後以小男孩在台上唱了一首〈三隻老虎〉結束。當然,那一次我什麼獎牌也沒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