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唸小學的時候(那段學校的男生皆穿著過於大件的深藍短褲和胸口縫著橙黃色校徽的歲月),學校側門有一個賣冰淇淋的老頭,我們都阿忠阿忠那樣粗魯而親暱地叫他。每天放學後,我們總是像追隨吹笛人的孩子,團團圍住他那輛腳踏的三輪冰淇淋車。那是我們這些不自愛的小學生奉獻零用錢的地方。我們的阿忠會從他冰涼冒著冷煙的冰淇淋車裡,像偉大的魔術師那樣,掏出各式各樣色彩斑斕的冰棒出來。我多年之後想了想,那確然是兩毛錢即可以換取一枝冰棒和一種小小滿足的遙遠年代了啊。
然而在我們這群男生之中,總會有幾個是那種財大氣粗,隨手從口袋掏出即是一整張一塊錢鈔票的傢伙(那個年代咧)。他們買的總是巧克力甜筒或外層檸檬綠包著甜滋滋香草雪糕那樣的高級貨色,而使得我們這些手裡握著色素冰棒在陽光底下滴滴融化的孩子們,哀傷又羨慕得要命。
主要還是冰淇淋車也賣tikam的緣故。
那時賣冰淇淋的阿忠在找回零錢的時候,總是會慫恿著你:“喂撕個tikam看看吧?”而那些有錢的孩子們,總是以一副挑選什麼貨色那樣的大人口氣說:“今天看有什麼獎品啊?阿忠。”然而我記得那不過就是一張大紙板,有許多彩色小紙釘在上面。你選擇撕開一張,運氣好的話就有獎品可以拿。那些如今看來如此廉價而不甚好玩的獎品(玩具飛鏢、炮槍、小甜甜紙娃娃什麼的;而更通常是色素橄欖啊、炸木薯片啊這些零食……)在我們那個時候看來,卻好像是挂在高處伸手無法企及的什麼夢想那樣。
我記得我就這樣滿頭大汗地擠在其他湊著熱鬧的孩子之間,看他們磨拳擦掌在手心呵氣裝模做樣地撕開小紙條。“哎喲——沒中!”全場會隨著紙條的結果而高聲地起哄。或者,就在幸運的同學抽到獎品之後,大家才像一起完成了什麼事那樣心滿意足地各自回家去了。
許多年以後,我有一次走在一條擺滿了小攤販的街口,赫然發現了一個問籤攤子裡有一幅釘滿了彩色籤紙的木板真是像極了阿忠冰淇淋車上的tikam。我忍不住想去撕開那其中的一張(裡頭會寫著你今日的運辰和吉凶方位),就在讀著籤紙的那一刻,我才愕然發現,那時我們天天圍在冰淇淋車那麼仰首期待的,其實是和我們一點都無關的命運啊。